作者 / 耳东陈
运营 / 狮子座
先说一桩怪事。
近期kk因买房遍询亲友,得到的建议五花八门,唯有一点出奇一致:买顶楼。
按理说买房不买顶,而亲友们给出的回答是,嗨,空调专治冬冷夏热,就算你点子低真漏水了,漏的不过是雨雪水;头顶上有人的话,可就保不齐漏什么东西喽!
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听得kk是目瞪口呆。
推荐厕所读物之某薯恶邻话题,看到惊掉下巴的程度
在鸽子楼里住久了,不知左邻右舍是男是女、是人是狗仿佛已是最大恩赐;门口贴条、电梯贴条公开处刑几乎是最文明的「战役」。社会新闻中,最集火的怕是邻里矛盾,今天我堵你下水道,明天你给我上震楼器,一梯两户因占公摊、门头高低吵得不可开交的不在少数,因不堪忍受邻里纠纷卖房跑路、租房躲清静的不一而足。
当年孟母三迁择邻而居,当真是大家做派,有钱有闲有精力,打工人望尘莫及只能忍;
如今的远亲不如近邻早成泡影,「恶邻」才符合城市生活的终极写照。
在这种心境下看《小巷人家》,是一种多么令人畅快的情绪体验!
小巷里最能护住黄玲的宋莹要走了……
不知道要用几世的福报,换个做好吃的有你一碗、做新衣有你一件(黄玲);受气替你出头、带你孩子吃饭(宋莹)的邻居。
一、理想邻里关系的复现
细想来,荧屏上以「街坊邻里」为切口讲故事,还能深入人心的,好像还停留在世纪初的情景喜剧,比如东北喜剧《闲人马大姐》,重庆方言剧《街坊邻居》之类,鸡毛蒜皮扯皮撩筋的碎片化段子,放到现在是竖屏短剧一分钟一集的存在。连续剧上有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,但倒是「恶邻」古三入木三分,因为院墙跟张大民家大打出手,给张大民开了瓢儿。
大概率是如今大家伙儿都苦「恶邻」久矣,睦邻友好的情景早已停滞于回忆。
《小巷人家》重建了邻里关系的舒适区。它很讨巧的一点在于,将文学中的「小镇文学」缩编,变成了一条小巷子里三家人的故事,理想化又不失真。
「镇」是处于乡村和城市之间的「第三种社会」,生活在其中的人,「他们平素所接触的是生而与俱的人物,正像我们的父母兄弟一般,并不是由于我们选择得来的关系,而是无须选择,甚至先我而在的一个环境」。
那个年代邻居是既定的、被分配的,且无法自选的
到了《小巷人家》里,这种被动选择从分房开始。同为棉纺厂职工的庄、林两家人因分房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,厨房做饭都能闻到味的邻居。
熟人社会+被动选择,让庄、林两家超越邻里,产生更复杂的关系纠葛有了合理的源头——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《欢乐颂》,同样是邻里,五美也吵闹互助,但从源头上就很难站住脚,这五个人打根儿上就难住在同一小区的同一层,可信度也就大打折扣,成为一种乌托邦式虚无缥缈的想象。
话说回来,在「女主内」的传统家庭范式下,身为庄、林两家的媳妇儿,黄玲和宋莹作为两个家庭的女主人,在工作上是工友,回到家是邻居,自然伴生了甚至超越血缘亲情的情谊。
比如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,庄超英的毛病再多,作为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、高中教师,嗅到高考对下一代命运的根本性影响,紧抓两家孩子功课也是头功一件。庄超英身为家庭长子,经常牺牲小家贴补大家,从小养成的推己及人、无私奉献的品性在邻里关系方面派上了大用场,某种程度上改变了生在双职工家庭的林栋哲未来命运。
又比如在处理婆媳、妯娌关系上,宋莹对于黄玲更类似于娘家亲姊妹,在黄玲面对「长嫂如母」,「以夫为纲」的传统规训,心有戚戚又无处可诉的时候,是宋莹给黄玲提供情绪的出口,教她包饺子多放胡萝卜丝南瓜丝应对突然冒出来吃嘴的公婆小叔,心疼她一把好手艺却不舍得给自己做身新衣服,也是宋莹在饭桌上直怼庄超英,问他黄玲跟着他「享福了吗」。
放到现代语境,这种惺惺相惜是否还能出现在亲·兄弟姐妹上都要打个问号,放在邻里之间更是天方夜谭。
《小巷人家》之所以令人身心愉悦(大部分时候),归根结底在于圆了当代都市患上「城市空心病」的人们对于真心换真心的邻里关系梦。
它复原了传统人际交往中,人们「重义轻利」的价值底色,邻里之间互相尊重,遇到困难互帮互助,并在互敬互助中建立起深厚的感情,甚至有时候是不求任何回报地真诚为彼此付出。而现代社会,邻居不再是无须选择的先我存在,而是可以选择的后天因素,利益在人际交往中更占据了主导地位,邻里之间缺乏最基本的了解、尊重和信任,「远亲不如近邻」的邻里关系正在逐渐演变成「对门而不入」的邻里关系。
二、真实时代景观的投射
《小巷人家》中有位编剧是kk挚友,在闲聊中,她提到「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」是全剧的核心旨归,着实令深陷未来长期邻里问题,而倍觉活人微死的kk心头一暖。
回到剧情,以上世纪70年代末为背景的《小巷人家》,即便故事发生地在鱼米之乡的江南,也逃不过物质贫产生的「穷」气,庄家是典型。
庄超英作为长子,凡事紧着弟妹,结婚前工资上交,结婚后黄玲费老大劲才要回一半。一个半人的工资养活「无底洞」半大小子庄图南,还有一个女儿庄筱婷,可以想见日子多过不上来。
买个新盆高兴半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
黄玲考虑到女儿筱婷年龄大了,不好和家人公用一个盆洗漱,于是特地给她挑选了新盆。这种芝麻粒大小的事换个年代是称不上戏的,但在计划经济时期,能不用工业票买上个花样好看的搪瓷盆,大概等于得物上新鞋发售成功中签?
穷产生的物质紧张,制造的戏剧冲突,在经济条件稍好的宋莹、林武峰家也是一样。林栋哲总到邻居家看电视,被嫌占便宜。于是宋莹憋着劲,宁可一家子吃蛇瓜吃到恶心,也要攒钱买电视,馋得林栋哲跑到庄家抢筱婷鸡蛋吃,放话「打死我也要吃鸡蛋,不吃蛇瓜」。
都说「穷生奸计」,《小巷人家》恰是反其道而行。
在整条巷子的人家都被「穷」笼罩,仓廪不实、衣食不足的前提下,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没有作奸犯科、偷鸡摸狗,没有因我比你多赚钱而瞧不起人,也没有为我家孩子吃你家鸡蛋、看你家电视而真生出嫌隙,淳朴而热烈,同向上而拒沉沦的精气神也在「睦邻」的关系之上,折射时代的价值底色和精神追寻。
三、「陌生人社会」对「熟人社会」的呼吁
「谁不想要黄玲/宋莹这样的邻居呢」很难想象这样的评论,频繁且大概率出自90后乃至00后之口,或许是DNA动了,大概率是现下生活环境的倒逼。
【南方:邻居/北方:借壁儿】的具像化
中国人的「邻居」概念有着古老的历史。「邻居」不仅是户籍和空间概念,更是一种重要的社会交往方式。不论是农村的乡里乡亲,还是城里的街里街坊,当一个群体的生活空间为地缘所主导时,邻里关系已经成为居民走出家门时所首先要面对的社会关系,因而「远亲不如近邻」才如此脍炙人口。
不可否认,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。出生在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森林,「邻居」几乎已经要在新新人类的字典里抹去。就像是基于《小巷人家》的讨论,人们宁愿与赛博世界、二次元的「网友」隔空对话,也难续你到我家我来你家一起追剧的情景。
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里提到,「熟人社会」已经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演变为「陌生人组成的社会」。地理范畴上,熟悉的人因距离被分割;心理意义上,毗邻而居的人却有着难以逾越的信任危机和心理隔膜。
在朝向陌生人社会过渡的时候,原本在熟人社会中发挥规范作用的伦理道德、人情面子在陌生人社会中失能,加上个人主义的盛行削弱了伦理道德对人的约束,不论从人际交往的空间上,还是人们的心理观念上,「邻居」的消失,都是人与人之间变得陌生化的缩影。
从「熟人社会」逐渐走入「陌生人社会」,是人员流动和社会分工高度化发展的必然趋势;甚至也是「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」之后导致的社会形态、人际关系走向的必然结果。
与其渴望从天而降诸如黄玲、宋莹这样的邻居,不如先成为她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