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要的，工厂给不了

撰文 / 李里里
编辑 / 李信马
题图 / IC Photo

11：45，演播室的摄影机下，叠放着一摞童装，这是即将开播要展示的新品。

不远处的张桃桃一边调试灯光，一边冲着室外喊道：“快过来帮忙撑下衣服。”她举起右手擦去汗水时，缺失的手指在灯光下格外刺眼。

几年前，张桃桃还在农村生活，为了赚钱，跨省来到杭州讨生活。她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车床机械生产工厂上班，负责五金零部件的加工，由于一次操作上的失误，手指被机器弄断了，人也只好离开工厂。

好在朋友介绍她认识了一家网络直播公司的老板，面试通过后工作至今。公司员工中既有不少像她这样来自制造业的，也有一部分原本是做线下服装批发和零售的，大多是95后乃至00后的年轻人，针对年轻员工的喜好，公司还会提供零食、下午茶，礼物和定期聚餐等福利。

“他们的基本薪资在6000元左右，业绩提成比例从0.5%到2.5%之间不等，总薪资水平能达到上万元。除了工作时间灵活和福利待遇好，年轻人最看重的是赚钱和个人发展机会。”公司负责人陈小泽告诉DoNews，公司的一位年轻宝妈主播，每天直播结束后都会花上数小时去研究产品知识，目前月均收入已超过2万元。

曾经工厂是外地年轻人们进入大城市的重要途径，下班时蜂拥而出的“打工仔”、“打工妹”们也成了一代人的记忆。而今，他们有了更多也更好的选择，比如网络直播。

在2020年疫情爆发时，就有许多人涌入直播电商行业。据智联招聘《2021年度直播产业人才报告》显示，2020年直播行业岗位需求增速达到243%， 2021年，我国网络直播从业人员共计达160万人，其中25-34岁占比45.14%，16-24岁占比44.36%。

离开工厂，也可以去送外卖

灵活就业中，如果说网络直播、视频制作、文案写作等职业有一定的门槛，那快递和外卖工作只需要卖力气就行，也吸引了不少年轻人。

据国家邮政局最新数据，早在2019年，我国快递从业人数就已突破1000万人，外卖员达到700万人，2020年疫情期间，仅两个月就新增骑手58万人，其中约40%原本是产业工人，目前我国外卖员人数已突破1300万人。有外卖员告诉DoNews，相比以前在工厂上班，送外卖赚钱多，而且时间自由，目前自己已经成为组长，收入也提高了不少。

2020年2月，外卖骑手以“网约配送员”的名称成为新职业，纳入国家职业分类目录。2021年12月，《网约配送员国家职业技能标准》发布，将网约配送员职业分为5个等级，明确了各等级需掌握的工作内容、技能要求和相关知识，让网约配送员拥有更加清晰的职业发展通道。

外卖平台也会给资历老的员工提供丰富的转岗和晋升道路。从饿了么发布的报告来看，平台为外卖员设置了从骑士、专业骑士再到超级骑士的培训，员工只要足够优秀，就能够成为储备队长、队长、储备站长和站长。

2月14日，饿了么在微博发文称，2021年有1877位蓝骑士晋升为站长和队长。其中，475位骑手晋升为队长、站长，1402位骑手成为储备站长和储备队长。

图片来源：饿了么官方微博

有10203名蓝骑手报名参加平台职业培训，调研结果显示，其中45%的骑手把“晋升为站长、配送经理”作为自己下一步发展目标，更有8%的骑手期待日后“成长为物流服务商总裁”。

美团外卖也推出了站长培养、骑手转岗、学历提升、发展激励奖等举措，截止目前已有100多位骑手学员获得资助入读国家开放大学，并继续进修大专学历。

制造业缺工程度持续加大

“年轻人不愿去工厂”的问题，早在几年前就存在。近几年，平均每年有近150万人离开制造业。不久前，人社部公布2021年Q4全国招聘求职“最缺工”100个职业排行，其中58个属于生产制造及相关人员岗位。

图片来源：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官网

报告显示，2020年制造业人才缺口达2200万，预计到2025年将达到3000万，届时10大重点领域——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、高档数控机床和机器人、航空航天装备、海洋工程装备及高技术船舶、先进轨道交通装备、节能与新能源汽车、电力装备、农业装备、新材料、生物医药及高性能医疗器械领域——的人才需求将达到6200万人，缺口率高达48%。

据国家统计局统计，在2021年，9万多家工业企业中约44%的企业反映面临的最大问题是“招工难”。其中，90%以上的企业认为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“当下年轻人进厂意愿低”。

3月5日，小康集团董事长张兴海向两会提交了“鼓励制造业吸纳更多员工就业”的提案，指出近年来，外卖、电商、网络直播等新兴职业吸引了大量年轻人就业，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去工厂，导致产业工人空心化的现象，并对此坦言称：“主要跟制造业收入不高有关。”他建议政府、社会、企业一同努力，支持鼓励年轻人争当产业工人，以此缓解制造业招工难，用工难的现状。

该议案一出，便引发无数网友热议。当天微博“工厂该怎么留住年轻人”话题排第一，截止发稿前，阅读量破2亿，近万人留言讨论。

图片来源：微博官网热点话题

大多数评论都是表达对工厂工作的讽刺，诟病及吐槽。有网友称：“工厂薪水少，时间长，工作枯燥，不自由，自然不愿意去。”也有网友说：“外卖时间自由，工资日结，多劳多得，赚的也多，当然选择送外卖。”也有网友调侃到：“月薪调到两万，不用努力鼓励我。”

据国家统计局数据，2021年全国农民工从业数量达2.93亿，平均薪资水平仅4432元。以小康为例，小康集团市值达565亿美元，总员工数13268人，从事生产的有8000余人，虽然企业已经升级迭代成“智慧工厂”，但平均待遇水平依旧不高，从招聘数据来看，产业工人薪水仅5000元到7000元每月。 

除了薪水低，工厂工作时间也相对较长。一位在工厂工作的网友告诉DoNews，工厂是早上7点上班，中午11点40吃饭，午间休息50分钟到12点30上班，晚上8点下班，工作强度大，一个月很少有休息时间，而且加班是家常便饭。他表示，工厂工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，虽然是社会上数量庞大的群体，但很少能被人关注到。在这些工人眼里，互联网996工作制已经很轻松了。

此外也存在着年轻人融不进工厂圈子的情况。在湖北仙桃开服装厂的企业正为招工的事发愁，以前每年开工能招到80%的员工，现在只有50%，缺工人成了厂里的常态。一个400人的服装厂里，几乎没有90后，年轻人占比只有百分之几。年轻人进厂后，跟其他长辈之间很难有话题，久而久之就选择了逃离。

这群年轻人进工厂时，是因为当初没得选。大部分人都是高中辍学或者学历不高，他们刚进入社会时，一没工作经验，二没专业技能，想找到好工作并不容易，所以只能先去工厂落脚，等攒够了积蓄再另谋出路。

但现在年轻人的就业处境变了。随着时代进步与互联网的发展，大城市催生了许多新兴职业，这些职业具有“工作时间灵活，薪资水平较高，且学历要求不高”的特点，让年轻人有了更多选择，也不愿意再回到制造业领域了。

改善工厂发展条件，才能吸引年轻人

年轻人不愿去的工厂往往是传统产业和低端制造业，这些产业利润微薄，工人待遇也不高，自然很难留住优秀的年轻人。

即使效益好的企业，也要重视人才职称与技能的评定。李承霞代表在两会期间提出：“只有打通技能人才职称评定通道才能留住产业工人，当职称评上来后，待遇也要跟上，这样才能激发技术工人积极性，吸引更多年轻人进厂做技术工人。

在劳动力的供需平衡方面，人大代表李全文表示，“招工难用工难”是高素质产业工人总体数量不足导致的，建议至少建立一所门类齐全的综合性职业教育学校，培养高素质技能人才，打破职业技能等级与专业技术职务的界限，打破产业工人职业转换、岗位调整、职位晋级的限制，建立健全技能评价体系，拓宽产业工人发展空间，这样才能吸引更多年轻人投身制造业。

目前我国正为技能人才探索建立“新八级”职业技能等级制度，改善技能人才职业前景，激励更多劳动者依靠技能成长成才。

随着智能制造与工业互联网的快速发展，同样有部分年轻人“回流”制造业。智联研究院《2022春季人才流动报告》显示， 2022年春季人才流动呈现出新特点——互联网人转行率升高，表示最想去制造业发展。当然，这可能也是因为目前国内互联网行业的集体不景气所导致的，数据显示，2022年春季想转行的IT互联网人才比例较2019年提高2%至6.3%。

享有“世界工厂”之名的中国，过去几十年的高速发展离不开强大的制造业，而任何产业的基础都是人，留住年轻人而非逼迫他们逃离，是制造业企业和政府乃至整个社会，都要反思和重视的事情。

注：应受访者要求，张桃桃、陈小泽均为化名